同是變性人，水靈卻淪落得瞓天橋，他淒然流下「女兒淚」，但怕被記者看到攝入鏡頭，忙用手拭淚。 

壹些事壹些情

同是天涯「變性人」

變性人 W小姐獲終審法院判處「終極勝訴」，終於可以女性身份，正式註冊結婚，「她」的勝利，令婚姻制度、男女分辨，進入劃時代巨變。
據估計，全港每三萬人，就有一名「性身份障礙」的人，精神科醫生估計現時約有三百多人有「變性需要」。
這群變性人，一向被界定為「非男非女」，被社會嫌棄，受盡冷嘲熱諷，千夫所指。
水靈就是這樣「長大」的。
她八十年代便以人妖身份參加選美，在新加坡摘下「水仙皇后」的桂冠。以為勇敢承認自己，就會獲世間認同，不過她卻先後被父母、朋友、社會一一拋棄。
同是天涯變性人，水靈現時淪落街頭，在天橋露宿。
對於今日的遭遇，她不禁低泣苦訴：「我哋呢種人，其實就是瞓街，都要俾隔籬個阿叔睇唔順眼打死。」

深水埗南昌街附近的昌新里行人天橋，每當入夜就會被幾名露宿者霸佔。
天橋，瀰漫着尿和汗臭味，記者上前尋找變性人「水靈」，橋頭一名老翁一臉不屑手指指：「條六呎二隻嘢，住喺前面！」

瞓天橋

「好聽啲，會叫我『六呎二』，唔好聽，乜嘢人妖、怪物、仆街……我都聽過，當然唔開心……」水靈蘭花手撥弄一下頭髮對記者說：「啲名咁核突，都係叫我水靈。」
現年四十五歲的「水靈」，原名黃強，三年前開始露宿在該行人天橋上。
本月七日，他向天橋的鄰居追討欠債，對方不順，揮動起菜刀斬傷她的左肩。
「為咗五百蚊……佢欠我㗎，唔係我欠佢……」
水靈之後被送往醫院，事件被傳媒廣泛報導，不過報導重點並非傷人，而是她「不男不女」的身份。
水靈幽幽的笑笑，說「習慣了」。她傷勢嚴重，在醫院縫了八針，上星期才傷癒出院，便返回天橋，在紙盒及舊床褥搭成的「家」休息。
雖然是瞓街，但「女兒家」的水靈，還是在附近垃圾站撿來一個木櫃作梳妝枱，整齊地擺放了他的行頭，包括四雙鞋、一些髮夾及一支唇膏。
斬傷他的，是瞓在隔籬的一名道友，因為傷人已被判入獄，水靈說安心多了。記者問候他的傷勢，他開口第一聲是「俾支煙我」，呼出縷縷煙圈，水靈開始講述他的遭遇。
「呢十幾年都係咁過，習慣了。我油尖旺都瞓過晒，無人無物去得邊？」水靈說。
「瞓街都要周圍走？」記者問。
「想換吓環境……」
「其實，都是走投無路。」

○二年一臉濃妝，穿黑色魚網衫的水靈，因情困在美麗都大廈狂吞一百粒「白瓜子」軟性毒品自殺，賓館女東主及時報警送院。 

兩星期前，水靈又見報，今次因為追債被鄰居斬傷送院。 

八歲自覺是女仔

○六年，在廟街「企街」時和嫖客爭執，水靈涉嫌搶去一名男子金鏈被捕。（《蘋果日報》圖片） 

水靈說，他出生在新加坡一個小康之家，是家中獨子。
後來舉家移民香港，童年一如所有孩子一樣，快樂得令人懷念，直至八歲。
「我八歲照鏡時，已經知道自己是女仔。放學我唔鍾意去踢波，而係第一時間返屋企扮靚。我好鍾意對住塊鏡紮頭髮，同其他我哋呢啲人一樣，偷偷攞媽咪啲化妝品畫吓自己。」
水靈的「女仔」行為舉止，開始受父母嚴厲責備。十六歲，叛逆少年，決定離家出走。
「留喺屋企，阿爸阿媽不停𠵱𠵱哦哦，講唔夠幾句就鬧，真係好煩。於是索性搬出去住。」
水靈爸爸「冇眼睇」，立即斷絕與兒子關係，之後再沒講過一句話。唯獨母親，還是不捨。
「我而家每個月都會見一次媽咪，佢每次都會塞幾百蚊俾我。佢知道改變唔到我，佢會同我講，你變唔變都冇所謂，我始終係佢個『仔』。」

企街、瞓街

雖然是露宿者，但水靈仍佩載不少行頭，包括一隻珍珠戒指。 

水靈卻認為自己是「女」。打扮著裙，出街去女廁（雖然多次被拘捕），「她」知道自己不被社會接受，尤其搵工。
「我好想打工自力更生。去見工，老細見你張身份證係男人，但係扮到成個女人，即係人妖，根本冇人願意請我。」
他唯一一份正職是曾在時裝店任職售貨員，但做了幾個月，又被老闆嫌他嚇走客人辭退。
二十八歲，水靈到夜總會做「媽媽生」，但收入不高。於是他把心一橫，索性下海搵快錢，藝名 Joey，客人以有特殊喜好男人為主。
○六年他便在廟街企街拉客，有次見財起心，在後巷搶走路人值萬元的金頸鏈被捕。
「當時我真係走投無路，企街我唔當一回事，最慘俾警察拉，我奮力反抗，個假髮俾佢扯甩咗。」
做雞企街，偷雞摸狗，他通通試過，現年四十五歲，人老珠黃，身無長物，靠領取綜援過活。
水靈曾經在社工介紹下入住位於屯門的保護婦女宿舍，但才住了一晚，就抵受不住宿舍中其他女人的歧視目光。
他突然流下「女兒淚」說：「都係瞓街自由啲，起碼一被人笑，我有權走開。」逃走，成為他現時唯一的出路。

「夢」成 W小姐

水靈的名字，是他在八十年代看過改編自瓊瑤小說《水靈》的電視劇，特別喜歡劇中演「水靈」的角色，於是把自己的名字改為水靈。
「我成日幻想自己會變成套戲入面個女主角，萬般柔情似水，又有好幾段動人愛情。」
希望變成真女人，水靈一直定期到瑪麗醫院接受診治，讓精神科醫生評估接受變性手術，並且服食女性荷爾蒙藥。現時瑪麗醫院估計要排期兩年。
「我都好想好似 W小姐咁，變成真女人，然後和心愛男人結婚，之後領養小朋友。我好耐冇拍拖，對上一次已經係十幾年前，對方係香港人。最衰係自己唔爭氣，犯法要入去受（坐監），同佢拍咗兩年拖就散咗。
「 W小姐，你給了我希望，社會變緊，兩年總可以捱下去。」

水靈說，他沒有朋友，兩位露宿者鄰居，閒時會上前搭上半句。 

水靈的化妝枱，有齊日用品、小食和盒裝紙巾，是天橋上露宿者中最整齊的一個。 

出生性別　不再是問題

五月十三日，終審法院以四比一裁定變性人 W小姐可結婚，認為現行婚姻條例中「女」及「女方」的解釋應包括「由男變女的變性人」，否則會牴觸《基本法》保護的結婚權。
終院一錘定音，裁定變性人可享結婚的權利。同時，終院下令將裁決暫緩執行一年，以便當局修改《婚姻條例》及《婚姻訴訟條例》。
法官在判詞中指，如今的香港融合多種文化，婚姻概念「傳宗接代」的重要性已經大大減低，如果處理變性人婚姻權利上，將焦點集中在出生時的性別，則會違反結婚權利的大原則。同時，還指出婚姻條例禁止 W與男性結婚，實際上已是完全禁止她結婚。
大律師李國銓指出，終院裁決在法律上十分重要：「因為法官在考慮相關條例時，會考慮到當事人現時的生理、心理及社會因素，而不再拘泥於當事人出生時的本來性別。」從而增加變性人的認受性。

撰文：陸勤
攝影：韋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