豪語錄

純理性批判 莊澄

莊澄說:「我從來無轉捩點。」筆者暗自嘆氣,今趟難寫了。
我們關注名人轉捩點,因為夠刺激,毋寧是關注如何一步登天或一鋪清袋,尤其夢工場,例如你看杜汶澤,幾乎每套戲每個 job每餐飯都話係轉捩點。
電影奇才莊澄怎會無?初試《我和春天有個約會》刀仔鋸大樹算一次,《無間道》算一次,近日離開其創辦的寰亞更屬業界大新聞——但他說,放在生涯的 big picture裡微不足道。
成日問轉捩點的人,你搞清捩字讀「淚」還是「列」嗎?即係,你搞清問題的本質嗎?慶功宴開香檳、北望神州灌茅台以至失意時啤一啤,莊澄說,本質同樣係酒,人賦予它不同意義而已。
據說,康德( Immanuel Kant 1724-1804)自報履歷一生無事足記,他卻可能是古今最聰明的人,無話大起大跌才迸發出智慧嘅。而我更相信,於思想家法眼中,世界本來就沒多少稱得上大事的。
莊澄大概也如此純理性。
因為他也唸哲學。

辯證法


我很少笑,似《賭神》龍五,笑唔好睇。 

七八十年代的中大哲學系號稱「第一收容港」,幾許學生以此為踏腳石求跳槽,原名莊冠男的莊澄卻反其道由化學系轉過來,「因為想思考更多問題。」
哲學比理科更講究理性,但轉系這行為本身不太理性(指就業前途),人生充滿矛盾。
「畢業在無綫做了兩年幾 researcher,性格怕交際,便去教書,點知自己又未係文靜到咁,一學期後,舊同事介紹到金公主。」寫廣告、做營銷宣傳,主要工作係交際,兜兜轉轉。
新藝城製作加金公主發行的黃金組合盛世是這樣的——「上司問我點解昨晚唔去慶功宴,我話公司兩三星期便慶一次啦,我月薪幾千,花一晚秘撈寫個劇本分場又收五千。個市順景到發行唔使點做嘢。
「林嶺東籌備《監獄風雲》,順口叫我填主題曲。林夕自薦寫咗幾百首舊曲新詞才有《吸煙的女人》獲賞識,我五音不全第一次便賣雙白金,並非我特別叻,是我身在其中有人脈,林夕當年未有。
「既然我浸出了咁多關係為什麼不善用?那刻才開始認真忙於創作。」
莊澄便是如此辯證,不妄自菲薄亦不扮清高。而且,唔憂做的順景是不會長久的,九二年金公主結業,他轉投衞視姊妹公司,一年間李澤楷賣給梅鐸,七名行政人員另行創辦寰亞。「我們叫自己『七武士』。」那是黑澤明一套描述小人物創造傳奇的電影。

冰與火


莊冠男是大學泳隊,刷新多項紀錄,其實可叫「男莊泳」。 

但莊澄強調自己並非傳奇,他甚至不似創作人,正如他說從來沒轉捩點。「真係冇,無謂編個故事出嚟,雖然我有此能力。人的性格已經決定了命運,成敗都是累積的結果。
「我伯樂馮永起用我,他說識創作又識營運的人難搵。其實我也喜歡創作多於營運,一般人對電影的熱情都在於創作。熱情可能推動一部戲成功,令老闆、導演飄飄然;熱情同時含負面作用——你會心急,一旦失利又要漫長時間才復元,問題是,一個行業要維持生存豈可等恢復熱情先去搞?我的優點在冷靜,開心唔開心都係一陣間,這樣才管理到班創作人。
「但電影不能由一個空降的外行 CEO去管,因為要有共同語言。」
莊澄舉例——《志明與春嬌》賣座,寰亞想添食,導演兼編劇彭浩翔接電話答:「未諗到片名噃。」莊澄說:「叫《志明與春嬌續集》就得。」「我例不拍續集嘅。」「你給我一小時,我幫你諗。」五十八分鐘後,莊澄報出《春嬌與志明》,戲開成,楊千嬅攞埋影后。
嘗試整理莊氏這部思考機器程式如下:
一、創作人偶然帶頭巾氣,不甘被監製指指點點,彭浩翔有心考莊澄牌,也就是測試彼此有否共同語言。
二、如果莊澄回應「你讓我慢慢想吧」,氣勢先輸了,一定要急智。
三、既然時間有限,不可能組織智囊團從長計議,倒裝法幾乎是唯一之選(當然要諗到至得),而且彭浩翔 say no或然率極低,因為否定了等如否定埋上集自家的得意之作。
對手心服。「但並非我機智,是有跡可尋的。」莊澄淡淡說。

龍五


電影人都說,莊澄是圈中少見的書生。 

——咁叻命名,點解寶號咁求其?
莊澄笑了:「唉寰亞……香港的電影公司,寰宇、美亞,來來去去咁上下。創意留給作品,公司個名令人易明搞邊科就得。」又說:「我很少笑,似《賭神》龍五,笑唔好睇。」
筆者仍然關心轉捩點。如果說《我和春天有個約會》(九四年)大膽沿用舞台劇演員小製作令初生的寰亞打響名堂;○二年《無間道》便是另一極端億打億。
有人愛賣弄刀仔鋸大樹,有人愛大茶飯。莊先生屬於哪種?
他繼續純理性批判:「兩樣都鍾意。以小博大梗係好,但九四到○二之間,香港由小市場面向中國大市場,靈活小巧不可能再是常態。林生(林建岳)和我一齊決策的,他○一年入主寰亞後未見大片,公司需要 signature。《無間道》的成功當初估唔到,但就算不成功,第一老闆話要,第二公司壯大要保持佔有性的量,第三娛樂事業帶來的無形資產很大,就不用說搞戲可獲批地之類了。

 


八八年拿着攝錄機上廣州做 research。 

「次次大成功的那不叫產業,叫天才,天才咁耐只出現一兩個,星仔(周星馳)算一個,但作為健全產業不可能靠天才才運作得到,只要肯學肯累積經驗應該總做到個譜出來。我最近結集出書,便想教人這些。」
關於命名,莊澄不忘提醒《無間道》出自其手筆——不是泰國白龍王的「神諭」嗎?「想深一層就知,白龍王根本唔識中文,他只提出要三個字的戲名較有利,給他揀。導演劉偉強交上《無間行》、《無間者》,我在機場臨尾補多個《無間道》。」
筆者迷惑了:
一、自行道破,算否違反了莊氏低調原則?嗯,莊澄只是理性,理性不代表不認叻,適當地認叻有助增加聲譽。
二、那麼,是他對林建岳有微言(莊澄近日離巢)?抱怨老闆歸功白龍王而埋沒 CEO的創作?又非也,因為他補充:「 Peter Lam當初已向記者澄清過係莊澄。」
三、於是我懂了,正如莊澄說:「記者們向林生講,話係白龍王改才有得炒作嘛。我這種隱形人,欠話題性,幫唔到套戲。」而事過境遷又不妨坦白,他用此例子說明怎樣平衡創意與生意。
一個連認叻也計算精確的腦袋。

Uncomfortable


九三年全家福,兒子現已在美國讀大學。 

是,莊澄離開了自己創辦二十年的寰亞。
「我認為,我作為營運者必須同最大投資者直接溝通。大陸的馬雲注資寰亞後,溝通模式轉型,如果透過中間人,中間人能力務必不能低,否則無共同語言。鮑德熹(奧斯卡攝影獎得主)說過,中國電影業已世界第二,但東方荷李活仲差好遠,最大分別係美國大老闆們仍在每日睇劇本,中國的冇乜睇。
「 Peter Lam少睇劇本,但他真心愛電影,新的投資者我唔知。」
莊澄想過重作「人之患」入大學教電影。「系主任話我欠個博士學位,但招聘有博士學位的面試教職時,又請我去幫忙跟跟眼。」
轉工嗎,莊澄說,跟老闆還是要跟個懂電影的好,於是近日加盟黃百鳴的天馬公司,兩人相識近三十年,自導自演的開心鬼當然懂。
先別談再起風雲鴻圖大計,來點感性吧。
「好在寰亞剛搬去了海怡半島,位置改變彷彿變埋磁場,我是在海怡走的,很多東西還未拆箱, Peter Lam話其實我唔使走,我真係唔係好 comfortable,但感觸不大。如果未搬,寰亞在銅鑼灣 office十幾年,一隻杯一盆花都有感情,執包袱唔知從何執起。」而向來少接受訪問的莊澄近日頻頻曝光,應該有如戲院換畫,係時候谷谷宣傳吧?龍五又笑了。

獎門人


我真係唔係好 comfortable,但感觸不大。 

監製監製,唔制監到你制。一般講法,編劇和導演總係滿腔抱負任勞任怨嘅,而監製負責𥄫實盤數,監你睇餸食飯,繼而扼殺原意加黃加暴,對着大陸老細就陪酒陪玩,見高拜見低踩……可參考《低俗喜劇》。
莊澄身為監製中之監製。
「面譜化的設定不值一駁,應酬係要,但冇《低俗喜劇》咁誇張。舉個例,我的確諗起叫《無間道》加添個劉德華被捕的版本,以供外埠上映,正如鬼怪片賣馬來西亞要交代一切源於幻覺,各地國情不同嘛。誰知那次劉偉強原來一早拍定多個 ending,成熟的創作人自己知規則。
「究竟監製逼導演抑或導演逼監製?有個行家向我訴苦,他父親喪禮上,導演殺到說:『咪住先,你聽我講埋部戲……』一個委屈到死老豆都唔得閒,一個委屈到闖白事都唔放過。」
你認定自己在努力興建,他認定你在盡情破壞,根本彼此也在捱。
位愈高權愈重,莊澄坦言久沒寫劇本,急智固然成日要發揮,但千萬別落手落腳改動,循循善誘讓創作者自行「發現」才好,無謂掠人之美也。
於是距離獲獎愈來愈遠,香港金像獎有最佳編劇、最佳導演,無最佳監製,莊澄更正:「最佳電影就給監製。」不是啦,壓軸這大獎頒發時,群星湧晒上台,大老闆(例如林建岳)居中一站大合照,莊澄此類隱形人……真要有點功成不居的襟懷才自我感覺良好。
這天莊澄案頭擺滿刻着他名字的獎座,不巧其中一塊銘牌鬆脫,他二話不說黐張膠紙頂檔。
淺景深 big picture中不用介意。

純感性接觸

古典推理小說家福翠爾( Jacques Futrelle 1875-1912)綽號「思考機器」,豪語凡事沒有意料之外,一切在計算之內。
卅七歲,福翠爾榮登鐵達尼號首航的頭等艙乘客,遂葬身於史上最意料之外的交通意外,像放映中的鉅獻突然斷片,真夠諷刺。
正如莊澄打造的寰亞號,不沉沒反日見壯大,料不到大偈率先跳船。理性到盡頭,沒一點無常的感慨嗎?
「有的。」莊澄說,但客觀的他不改教書匠口吻:「電影技巧有所謂『拉 wide』——遇上失意時,我想提醒年輕人,看事物遼闊些,將一次挫折放在人生 big picture睇便不算什麼。
「但遇上開心,鏡頭要 zoom in……」
這個我懂了——娶個靚老婆,難免一天變黃臉婆,或者她保養得宜你卻老去有心無力……集中 enjoy就好,諗太遠,男人會軟。


撰文:余家強
攝影:胡春輝
整理:潘倩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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