左起:張前進女兒張睿、楊海妻女王菁 楊倩怡、劉賢斌女兒陳橋 

六四專輯

六四流亡二代 尋找爸爸的故事

「同學,不要問我叫什麼名字。
把你的手伸出來。
把我的手伸出來。
把我們的手臂挽在一起,把生命和真理交織在一起。」
八九春夏之交,劉賢斌、張前進、楊海三個廿歲出頭的大學生,他們互不相識,但是為了民主這真理,他們手挽着手,由長安大街走到天安門廣場,再走入秦城監獄。
來回地獄重返人間,劉賢斌堅持對抗極權;楊海下海為口奔馳;張前進逃到美國圓夢,三人各走各路各組家庭。他們當年播下的民主種子仍在等待機會發芽,但那「反革命宣傳煽動」罪名留下的烙印,卻已緊箍着他們的下一代。
劉賢斌的女兒一直惱恨三度坐監的父親自作孽;楊海的女兒經常埋怨爸爸為維權冷待親人;張前進的女兒不明白為何他不早一點離開天安門廣場。
他們的女兒在祖國生活在問號中,最後唯有背井離鄉,遠赴美國追尋爸爸和六四歷史。
「尋吧,同學。
尋吧,兄弟。
尋吧,姊妹。
尋吧,女兒。
把你的手伸出來,把你一生流放海外,去尋找歷史,去問我的名字。」

張前進女兒 張睿

美國學校宗教課教社會公義,張睿做了個關於中國宗教壓迫的功課。
○六年,張睿的牧師父親張前進帶着妻女
離鄉赴美,一住七年。

楊海妻女 王菁 楊倩怡

去年五月,楊海把妻女送去美國,相架中的全家福正是離開前拍的。
「我相信我們以後肯定還會在一起。肯定會!」楊倩怡說。

劉賢斌女兒 陳橋

前年九月,劉賢斌女兒陳橋赴美唸書。
出國之前,母親陳明先特地為女兒準備成長相冊,照片包括這張陳橋不到兩歲時拍的全家福。

流亡後 我才認識他──陳橋

劉賢斌在九九年暑假第二次被送進監牢。那年,小名圓圓的女兒陳橋只得兩歲。「我有記憶開始,我爸爸就不在了。」今年十六歲的陳橋憶述,每逢寒暑二假,母親陳明先就領着她探監去。「當時要先坐火車到成都,然後坐公交車,然後再坐旅遊大巴,然後再要打出租車,才到監獄。」山長水遠,為的就是見面一個鐘。「我記得只一年春節是特殊,讓我們一起在監獄裡面吃火鍋。」


逃離鐵幕年半,陳橋感受至深。「在中國,不了解事實的人都認為你爸是壞人,你爸是坐監的。到了美國,所有人都會覺得你爸是英雄。」 

九九年,劉賢斌抱着不到兩歲的陳橋在四川合照。沒過多久,劉賢斌被當局以顛覆國家政權罪判處十三年有期徒刑。(陳橋提供圖片) 

 

「明先、圓圓轉眼間我入獄已快兩年了……離別那天的一幕幕情景回想起來卻清晰如同在昨天,尤其當我離開家時圓圓那傷心號啕大哭更是時常撕扯着我的心。那個時候,圓圓是那麼地稚嫩,彷彿一顆剛破土而出的幼苗,正需要我們的呵護和愛憐,但我卻離她而去了,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。……」
父親在獄中牽腸掛肚,回憶着女兒的笑臉及淚眼。但四川娃兒,卻對父親那被粗糙鬍子拉碴的臉頰,或那被肺結核折磨過的身軀,都沒有什麼記憶。「爸爸」對她來說,是一年只見兩次的陌生人。「小時候對我爸沒什麼印象,就是覺得(探監時)可以見爸爸,很開心。」由小到大,爸爸都住在遠方的牢房,已習慣了沒有爸爸的日子。「甚至有段時間我自己給自己灌輸,覺得爸爸就在外面工作。」小妮子覺得跟隨母姓,也理所當然。「如果我叫劉橋,多彆扭呀!」
「……一想到出獄之時她可能已經小學畢業了,我就覺得我這輩子欠女兒的真是太多了。圓圓是不幸的,因為她有一個不負責任的父親……」

賢斌
親草於二○○一年三月十八日川東監獄

父親決心推翻極權

在八九年的火紅歲月,劉賢斌是中國人民大學勞動人事學院的學生。學運期間,他罷過課,遊過行,絕過食,也偷過食,派過傳單,擋過軍車。他逃過天安門廣場的坦克及子彈,避過了人大保衞處和北京公安最初的大規模追捕行動,但他沒有苟且偷生,反而繼續籌辦地下刊物,又成立「中華民族先鋒黨」。結果,他於九一年四月十五日被逮捕,並被控以反革命宣傳煽動罪,判囚兩年半,投入秦城監獄。
後來劉賢斌撰文寫道,六四之後的一個晚上,他與幾個老友喝得酩酊大醉,想起六四逝者,忽而失聲痛哭,心裡怒罵「共產黨,我操你媽」,又發誓道「共產黨,老子一定要推翻你」。「正是在這天晚上,我確定了自己的人生道路,我決定不推翻中國的專制統治就決不罷休。」
兩年的鐵窗歲月沒有改變劉賢斌。出獄後他回到家鄉四川遂寧,在二嫂的小店打點幫忙,因此認識了在中學任教的陳明先。二人開始交往,後於九五年結婚,住在陳明先任教的中學宿舍。兩口子新居內最貴重的東西,是一部內藏着婚禮底片的相機,那相機後來被人爆門偷走。由於賊人只要相機,不要其他財物,劉賢斌知道他已被釘上了。
其實他那時正在全職搞民運,並瞞着家人先後與四川民運人士佘萬寶等組建「中國民主黨四川籌備委員會」,並擺明車馬向四川省民政廳遞交註冊申請;又成立「中國人權觀察四川分部」,自任秘書長,與流亡美國的魏京生和王炳章等中共頭號大敵接洽;更曾上書江澤民要求結束一黨專政。於是他再被控以顛覆國家政權罪。文字獄,「二進宮」,十三年。


前年劉賢斌被當局以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判十年有期徒刑,香港的社民連和四五行動遊行至中聯辦,要求中共釋放劉賢斌和劉曉波等異見人士。(《蘋果日報》圖片) 

陳橋與母親陳明先關係密切,只會發老爸脾氣。叛逆期剪了個冬菇頭。「我那個時候覺得這個頭髮 cool!」(陳橋提供圖片) 

精於畫畫的劉賢斌在獄中不時憑畫寄意送給女兒,陳橋得父真傳,自小喜歡畫畫。「我的夢想是成為服裝設計師!」陳橋說。

 

親愛的圓圓:

「……還要等幾年我才能回來。到那時候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,到那時候爸爸要帶你到全國去玩,要坐火車、坐輪船、坐飛機,要帶你到成都、到上海、到北京……」

你的爸爸:劉賢斌
親草於二○○三年八月十一日

劉賢斌在獄中每三數星期便寫出家書,既要妻子提防拐子佬,又叮囑她要讓孩子在民主的氣氛中成長,不能讓女兒有絲毫奴性。為了提早獲釋,劉賢斌改變初衷,願意參與獄中勞動。○八年十一月,因獄中表現良好,終於提早三年零八個月出獄。
那年,陳橋讀小五,正值叛逆期。「我很緊張,我就想,我爸要回來了,突然出了一個男的,突然冒出來一個爸爸,原來一年見兩三次,突然你要每天見到他。他會不會搶我媽媽?我媽到時候不愛我了!」
大概劉賢斌也想不到,與女兒闊別十年,當年哭着不讓爸爸離家的娃兒,已變成不願受管的少女。「他在監獄坐了十年,其實還是十年前那種思維,他沒變嘛。所以他出來就覺得,女生就應該要這樣那樣,然後你不應該回嘴,家長說什麼你都要好好聽着。」
「畢竟我從小長大我爸爸沒有照顧我,所以他很想再體驗這種照顧我的感覺,他就過度的來照顧我。」每回古板爸爸有話說,陳橋就條件反射般頂嘴。有一回,劉賢斌嘮叨多兩句,陳橋又回敬幾句,就被摑了一巴。陳橋活了十二年,與父親相處不到三年,就換來一記耳光。「我哭,是氣憤的哭,不是傷心。『你還打我!你是誰?』」
六四、民運、人權、公義,通通都與陳橋無關。「不是說因為政治的緣故排斥他,而是因為他就是沒有出現在我生命裡,雖然他名義上是我爸爸,但是他沒有照顧我,所以也不算一個很親的人,只是說有聯繫嘛。」
劉賢斌出獄後一年半,在女兒十三歲生日過後兩個禮拜,因撰寫了四篇文章,批評在四川大地震中的豆腐渣學校奪去孩子的生命,再以涉嫌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判監十年。
「我當時還比較開心,我的想法是,終於走了,終於沒人管了,終於生活又回復到以前那樣的平靜。真的。」


赴美年半,現時在公立學校讀高一的陳橋盡情投入美國生活。陳橋自白,以前木木獨獨不苟言笑,到了美國變得活潑調皮。 

陳橋愛影相,自拍、合拍、拍人,閨房牆上貼滿和同學朋友扮鬼臉的合影,當然還有和「閨中密友」楊倩怡的調皮合照。 

女兒把六四當文革


八九年六月四日,解放軍血洗天安門。想起逝去的學生,劉賢斌立志要與極權對抗。 

對於爸爸的事迹、所寫過的文章,陳橋都一頭霧水。「在我的想法裡,我把六四當成文革,所以我以為我爸是經歷文革。我媽媽給我說,那些事情就像文革,學生和知識分子被處理,你爸爸也是這樣。我當時聽不懂,大概就是,我爸爸做了一些事情,然後政府不喜歡,所以我爸爸就被抓進監獄。當時我還跟別人說,我爸是搞文革的!」
母親獨力帶大陳橋,讓她學畫畫學長笛學葫蘆絲。「她讓我很獨立,她說有些事情要學會自己處理。我覺得我生活還挺自由,相對同齡的小孩,我跟我媽媽更像一個朋友的關係,我很喜歡我媽媽。」

親愛的明先:

「……無論如何我是不會離開你和圓圓的了,我要親自送我們的女兒上大學或出國深造,我要終生陪你到老……」

賢斌
親草於二○○七年八月十日川東監獄

在美國找回爸爸

爸爸「三進宮」後半年,陳橋獲流亡美國牧師張前進等父親戰友幫手,得以到三藩市讀書,並由吳弘達的勞改基金會負責首年學費。臨行之際,拿不到護照出國的母親希望女兒離開獨裁國度,往異鄉尋找父親的故事。「她說,表面看上去,你好像過得很幸福,但是你心裡總會有一塊是缺失的,你肯定還是怪你爸爸、恨你爸爸。她說,你這些東西要是不釋放,怕你會得心理病。」
陳橋初到美境,拿着難民身份,住進張前進家。經歷過六四的張前進和一班流亡政治犯,連月向陳橋講述劉賢斌的反動往事。「我當時來(之前)就跟我媽說,我爸為什麼就要一直做這種事情?他如果不寫這些文章,那就完了。寫了也沒什麼用,他為什麼非要反抗呢?但是我來了美國之後,我是這輩子第一次了解到這麼多關於我爸爸的事情,聽得這麼詳細,我爸我媽也沒告訴我這些事情。」
美國學校上歷史課,講到祖國的六四,就連洋人老師都盛讚劉賢斌是英雄。「我們老師給我說,你爸爸他們就是用自己的生命、用自己的青春,來換別人的生命,儘管他們做的好像沒什麼成效。」
陳橋再上網搜尋爸爸那些被中共封鎖了的文章和報導,終於恍然大悟。「我覺得愧疚,我以前不知道他是做什麼,我曾經覺得他自己自作孽不可活。」
劉賢斌將在二○二○年出獄,那時女兒二十三歲,或者已經在常春藤名校畢業,或者會像一頭野鹿闖進殘酷職場,或者交了個金髮男友。又或者,那時候,自由民主的春天終於來訪中國,陳橋會回到故土,接老爸出獄。

相隔太平洋才能說愛你──楊倩怡


維權老爸耳濡目染,楊倩怡對大陸的貪官污吏深惡痛絕。「即使你當官,你是應該像僕人一樣來為大眾服務的,而不是說我當官我有特權。」 

四川的劉賢斌和陝西的楊海是老友。楊海眼見世姪女陳橋在自由國土生活愉快,去年五月遂把妻女也送到三藩市。
楊海十五歲的女兒楊倩怡,並不如陳橋般傻頭傻腦。她一早就知道有個反動的監躉爸爸;知道他於八九年在青島海洋大學(現稱中國海洋大學)讀環境生態;聽過爸爸在學運期間擔當青島高自聯負責人;知道父親在六四過後被中共以反革命宣傳煽動罪判刑一年;也明白爸爸出獄之後雖從事廣告創作,但搵食之餘不忘民運,搞維權寫文章。
都是母親王菁的功勞。「我告訴她這些,不是說為了讓孩子將來去參與政治,我是希望她知道中國曾經發生的事情,並且告訴她,你爸爸做了這些事情不是可恥的,不是神經病,不是人閒着沒事幹去。」王菁說。

為何老在看新聞?

王菁還給女兒看過六四的血腥照片。楊倩怡歷歷在目:「那一天晚上我就哭呀哭呀哭,晚上我都覺得我的腦子在晃。尤其我看到有個人,臉都炸沒了,就剩了個鼻子,我就哭呀,後面我都不敢看了,因為後面都是被人捏成肉醬的,我真的看不下去了。」
楊倩怡那時在西安的重點學校讀初中。「我悄悄寫信給同學說,我知道真實的歷史,我也要讓他們知道。他們就看了,結果看完說:『啊,不是吧!』」
楊海日間忙着廣告生意,夜晚忙陪客,凌晨始歸家,還要看新聞刷微博,緊貼社會時事,週末更要出手相助找上門的拆遷戶,這種種也令妻女怨聲載道。
楊倩怡大吐苦水:「他老不回來,回來就看電腦都不關心我,一直看電視看新聞,然後在電腦也看新聞,都不跟我們一起聊一聊。雖然我也很尊敬我爸爸,但是在親情上,你老不跟我說話,我當然覺得有點距離。」


楊海兩父女現相隔異地,未知會否再有機會於天安門廣場把臂留影。(王菁提供圖片) 

赴美一年,現時在私立學校讀中二的楊倩怡(右二),調皮程度和陳橋不相伯仲。 

是他犧牲了自由

每逢三月兩會、四月清明、六月六四、十月建政等日子,楊海總會有一兩個時段被公安抽中去「旅遊」。突然消失三五七十日,嚇得妻女提心吊膽。妻子王菁道:「每次當我先生被人家帶走,我心裡面有一個最深刻恐懼,就是害怕他回不來。跟共產黨周旋了這麼多年,人還是很恐懼的,你跟一個政權在鬥爭啊!」
去年的這個禮拜,王菁帶着女兒拿護照持簽證「合法」逃離中共,剛到美國,母女二人隨即參加悼念六四活動,因此亦上了公安局的出入境黑名單。楊倩怡道:「我就哭呀哭呀,當時我的想法是,我只是來到這裡上學,我還會回去。但是突然一下說,你不能再回去了,你就只能擱在太平洋另一邊,很傷心!」
既然無路可退,楊倩怡也只好乖乖入私立學校讀中二,亦漸漸露出歡顏。翻開楊倩怡那個大陸上不到的 Facebook,扮鬼臉、扮牛仔、扮傻扮癲,當然還有和陳橋的黐頭芒照。這就是太平洋的另一邊。
遠在彼邦生活一年,妻女每日和楊海 Skype閒話家常,隔着屏幕,楊倩怡倒覺得獨居的老爸愈來愈會講窩心話。「在國內,我知道他很愛我,但是你覺得沒感覺出來一樣,老不說!現在就赤裸裸的說『我很愛你呀』、『我很想你啦』!」
到底是老爸的民運背景,妻女才得以出國,楊倩怡很懂感恩。「是他犧牲了他的自由,換來我們的自由。如果他沒有做這些事情,我們現在還在那裡生活着,還是被那樣壓抑着。正是因為他做了那些事,他讓我們出來,讓我們到美國,有着自由的環境,我很感謝我爸爸!」

我有他的革命種子──張睿


張睿說,美國是家,中國是根。 

是流亡美國的張前進牧師一手打點安排,營救劉賢斌的女兒和楊海的妻女出國。
張前進八一年入重慶第三軍醫大學讀醫,還差一年畢業卻毅然退學。「胡耀邦他們當時也在,整個高校有股自由化風潮,像我有點自由化思想的性格,在軍隊那種環境下就不適應,覺得受不了。我們應該去追求自己的理想,當時的哲學正好是沙特、尼采,強調個人奮鬥,要追求自我價值實現。」
復讀一年,重考高考,八六年考入北京語言學院(現為大學)。那年春夏之交,張前進走上街頭吶喊,也曾絕食抗議,更在北京火車站散發「反革命」傳單《告全國同胞書》,向老百姓揭露當權者結黨營私。
六四凌晨,張前進堅守到最後一刻才撤離天安門廣場,六月中被捕,以反革命宣傳煽動罪被判兩年,扔到秦城監獄,與學運領袖之一熊炎同囚一室。「那時心理落差很大,昨天你是愛國學生,一夜之間,就關到監獄裡面。」
出獄後,他發現生活的落差更難適應。在大學苦讀了七年,但由於一張「沙紙」都無,前路茫茫。
他唯有隨朋友下海到海南做建築包工頭。「一個學文科的要跟一些做建築的、那些很粗魯的、也沒什麼文化的工人在一起,每天就是買個板子螺絲水泥,跟你的整個人生、性格都很不協調。沒有辦法,為了生存。」在海南,他先結識在六四期間被坦克輾斷腳的方正,並透過他認識後來的妻子史延平,九六年誕下女兒張睿,舉家搬回北京。

天安門城樓的大壞蛋

張前進夫婦自女兒識聽識講就開始反「洗腦」。張睿讀幼兒園的時候,母親就教導,天安門城樓掛着個大壞蛋的肖像,怎料童言無忌。「我們老師提到毛澤東,講他的歷史,我就說毛澤東是個大壞蛋,老師很驚訝說:『怎麼回事!』我說因為他讓很多人死亡(父母說過),他像斯大林、希特勒一樣。我們老師不知道該怎麼辦。」十七歲的張睿說。
上到小學,母親堅決不讓張睿戴象徵共產黨好兒女的紅領巾,於是她從來沒有當班長當少先隊隊長的份兒。「每個班評比誰戴紅領巾的多,老師覺得我把我們班拉後腿。」
放學做完功課,父母不許張睿看電視,因為中央台的新聞都是假的。爸媽便買來一大疊 DVD慢慢煲,除了大路的迪士尼系列,還有《盧旺達酒店》、《舒特拉的名單》等電影。當然不少得 Carma Hinton拍的六四紀錄片《天安門》。
張睿道︰「我會有很多問題,我就說,為什麼你們當時沒有準備走,因為坦克都來了,為什麼不走?就一直問,然後爸爸媽媽就在旁邊給我解釋當時的情況。」史延平又說,女兒最近看《孤星淚》,哭得梨花帶雨,說是找到爸爸的影子。


張睿會彈鋼琴、拉小提琴、拉大提琴、拉二胡、吹葫蘆絲。自從○六年全家赴美,每逢六四,張睿就會演奏樂器悼念。(史延平提供圖片) 

張前進○九年來港,聲援學聯爭取平反六四的絕食行動。(史延平提供圖片) 

張睿(左一)和陳橋(左二)信基督教,無阻她們與藏族精神領袖達賴喇嘛見面。海納百川,有容乃大是也。(張睿提供圖片)

我們有個夢想


坦克輾斃了學生工人,卻啟蒙了一群正義之士,他們的兒女也因為父輩付出過的血汗,而為中國的民主自由出一分力。「 A man can be destroyed but not defeated。」海明威寫道。 

出入張前進夫婦北京家裡的,都是民運社運維權圈子的朋友,兩人又帶張睿探望天安門母親丁子霖、突破軟禁追悼○五年病逝的趙紫陽、參加異見作家余杰的婚禮。
到週日返爸爸搞的地下教會,沒信基督教的劉曉波也不時赴會。這諾貝爾和平獎得主,在張睿眼中可不是民主英雄,而是邊扯煙邊冷眼看又邊雞蛋裡挑骨頭的劉叔叔。有一回張前進領着地下教友去水庫受洗,劉曉波同行,儀式剛開始,劉曉波立馬脫掉衫褲,除剩孖煙通跳入水暢泳,令老友余杰大呼:「又在搗亂了!」
一到放假,張前進夫婦便帶張睿郊遊,景點包括當年關押爸爸的秦城監獄。史延平回憶道:「她蹣跚的下車,說:『爸爸,這個地方挺好的!』她爸爸哭笑不得說:『哎呀,上車上車,我白帶你來!』」
一家三口講得輕鬆搞笑,其實國內生活處處黑暗,便衣警察曾在張睿眼前捉走爸爸並拘留十日。到○六年,張前進獲得一個去美國讀神學的機會,夫婦賣車賣樓,帶着讀小五的張睿速速離開,落戶三藩市。圓夢。「我們有個夢想,想到我們可以一起到一個更自由的土地。」史延平還記得一則趣事:「張睿剛來美國的時候,警察局給她聖誕節送一封信,說到警察局拿禮物,她覺得美國的治理很好,就給爸爸說:『為什麼中國不能承包給美國呢?』」
一晃客居美國七年,六四的苗種逐漸在張睿心中發芽。「有天睡覺前我問爸爸,你們為什麼突然決定要到廣場 protest?爸爸就說,他怎麼在大學裡頭讀到《美國獨立宣言》,然後怎麼發現中國政府的腐敗,然後什麼地方需要改。我真的很敬佩他們。」


撰文:姚智賢
攝影:高仲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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