賣了喜羊羊,蘇永樂在元朗的農場養真羊。雖然他在香港的時間不多,但每個月總會去跟羊仔們混混。某年的杭州動漫節後,當地報章說喜羊羊值十億。他凝視報紙足足半句鐘:「係咪真係值十億?十億裡面我佔幾多?」人家亂噏後來竟成了秘笈。 

非常人語

掛羊頭 蘇永樂

喜羊羊入侵香港迪士尼,掛着羊頭的精品與米老鼠做鄰居。
「俾人鬧爆吖嘛。」對於親生仔在港被歧視,喜羊羊的爹蘇永樂不以為然。
「我係迪士尼,都一定會咁做。」在中國十大動漫品牌中,羊佔了三成,鼠輩完全冇影,賺人仔是王道。
他在一○年把喜羊羊產品在中國的代理權售予迪士尼後,隨即把公司賣掉,十億港元袋袋平安。
聞說北上發財容易,但多年來上岸者少、溺斃者多。蘇永樂在大陸人脈廣:「你噏得出的,我都接觸到。」
能直通天庭?「我給社科院的報告是。」作為一介香港仔,披着羊皮在龍潭虎穴中來去自如,不啻是一項奇跡。
與其猜度羊皮下是什麼,不如學習他的「羊皮之道」。

 

記者致電蘇永樂的辦公室約訪問,秘書說他還有很多位秘書,每人負責不同業務:「不知你想問哪一瓣?」他的名片上有十六項名銜,由某省市的政協委員、到某航空聯誼會名譽會長都有,但都不及印在背面的喜羊羊嘜頭實際。他深諳國情,自詡「比大陸人更大陸人」。本身不煙不酒,卻練成汪涵海量:「初初飲白酒,我覺得係消毒藥水。但飲醉事小,飲假酒先係大問題。」與高官對飲,不喝特供乎?「你以為!九成以上都是假貨。去茅台廠取貨、中途被換掉都夠膽死。制唔過。」「入口覺得唔妥,就扮傷風感冒胃痛腎痛。」

山寨王


香港迪士尼五月起售賣喜羊羊產品,被粉絲鬧爆。有人說「強國人不會以正價購買大陸幾蚊有售的東西」。(廖健昌攝) 

《喜羊羊與灰太狼》卡通在全國超過七十個電視台播完又播。狼覬覦羊肉,但因為太笨,過了一千集都未食到。羊兒有肥有瘦有貪靚有懶惰,像班中同學。兩隻狼則是戇居老公惡老婆的組合。商品由玩具、衣服到豉油都有,方便細路與電視一併撈飯。自○九年起必在新春檔期上映的《喜羊羊》電影,累計票房超過八億港元。
《喜羊羊》一邊賣錢,一邊被批評為內容因循、畫面山寨。「我唔係想做動漫,我想賣產品。」蘇永樂本是廠佬一名,做玩具、童裝,一心要做出細路不能抗拒的產品。發現中國沒有自家的卡通人物,萌生造羊的念頭。動畫對他來說,是廣告。「電影一億票房,大約只有二千萬回籠,還未扣除成本,所以都係做商品授權為主。」
十年前,蘇永樂穿州過省到各地電視台拍門,推銷《喜羊羊與灰太郎》卡通,便知道動畫在大陸唔值錢。去到江蘇南通,經書記搭上電視台,對方報價兩蚊一分鐘。「一餅錄影帶成本一百蚊(人民幣),四十四分鐘內容,收八十八蚊。即係我仲要蝕十二蚊俾佢!」後來講價至三蚊一分鐘成交。是賤賣,但總得有播放渠通。「到現時仍有好多人懵吓懵吓,拍完套片唔識得去發行。你畫得好靚又好、做過一百萬人調查話你隻嘢必紅又好,你唔將佢產業化,搵唔到錢返來。」現時電視台願意付五萬元人民幣購買一集十一分鐘、首播的《喜羊羊》,但仍屬小數目。有電視台更以老翻 DVD,自行作廣播。但羊紅了,周邊產品自然暢銷。

 

能在電視作滾動式播放,才能為細路洗腦。籌劃初期,蘇永樂曾在酒店自閉兩週睇電視。他發現無論是動畫或劇集,大陸電視台總是在週六、日作馬拉松式放映,彷彿中國人都有自虐狂。原來這是買片的制度使然。省級和地方電視台購入同一套片集,搶先播映便可向廣告商收取較高的費用。是以《喜羊羊與灰太狼》全是單元故事,省卻追看之苦;每集十一分鐘,方便加插廣告。
至於羊的造型 low tech、顏色簡單,也是廠佬的主意。「如果是螺旋形的羚羊角,我就要另外開多一套模具。」蘇永樂保守估計,市面上的喜羊羊產品,正、翻版比例約為一比三十。獲授權的生產商做正版之餘,另一隻手也可能在做翻版。「細路在三、四線城市花五蚊買冒牌羊,佢哋對翻版係冇概念的,我只會怪自己供應不足。」創作人多難忍抄襲,蘇永樂卻看得開。「戴假撈的人,戴戴吓可能會買隻真撈。做人一定要樂觀,唔係你瞓唔着。」

 


大陸前幾年有一順口溜:「做人要做懶羊羊、嫁人要嫁灰太狼」,灰太狼是老婆奴,常被她用煎 Pan打頭。 

但大國想複製的不只是一隻毛公仔,而是整個產業。喜羊羊彈出後,蘇永樂成為中國社會科學院的研究對象。各地政府爭相設立動漫基地,來拍片的便有補貼。拍好了、有電視台肯播映,再獲派獎金。結果大家以最低的成本、拍出最爛的卡通,再付錢予電視台以求播出。「過去四年斷斷續續已燒了二千幾億,卻沒有什麼拍到出來。」這數字難以考證。但對比起維穩費 7700億的預算,實屬小巫。「但(政府)仲會唔會繼續支持落去?係好大疑問。」
就在羊兒最紅的時候,蘇永樂在一一年二月把持有喜羊羊消費品授權業務的動漫火車集團,售予梁伯韜旗下的意馬國際( 585),更在股份禁售期完結後賣出部分股權,被視為金盆洗手。截至今年四月中,他持有的意馬股份僅餘一成。
山寨貨還能走多遠?「我只希望將來的編劇可以寫好啲。」人家美國的夢工場慢工出細貨,幾年才有一部出品。「我哋要在八個月內做晒所有嘢。尷尬位有好多,其實我唔想講……」賣仔莫摸頭:「如果每年可以繼續有一部電影出來,雖然唔係我自己的產品,我都開心。」

大閘蟹


二十出頭的蘇永樂是潮人,曾在 Disco打碟做 DJ。 

能以舌尖分辨「消毒藥水」的真偽,他當然了解國情,雖然他堅拒分享與官為伍之道:「禮物貴一貴都有人收,但我哋最多送毛公仔。」 Hello Kitty尚且能藏屍,羊肚內亦可包羅萬有。○四年,中國政府宣布在黃金時間,電視不得播放外國動畫,蘇永樂嗅到中央有意扶植動漫業。「國策在政府網頁全部公開,問題係你有否意識到與你的生意有關。」風向變得快,怎樣早着先機?「咁你要醒目囉。」有沒有試過捉錯用神?「唔……我唔覺得有。當然你要跟領導傾吓、印證吓是否有此事。」歸根結底,是朝中有人好辦事。
他在內地的人脈始於一九七九年,當年蘇氏一家北上江蘇開設山寨廠。話說蘇媽媽原籍江蘇南通,她的同鄉當時成了廣州軍區的要員,剛與鄧小平會面,得悉改革開放在即。蘇太膽粗粗回鄉設廠,成為南通首間外資企業,「跟我們簽合同的,是李先念。」李當時是共產黨中央委員會副主席。
十三、四歲的蘇永樂隨父母北上遊歷。「去到上海,還要坐六個鐘船,再搭個半鐘車先到南通。」當時設廠也沒有什麼投資,僅在荒廢的校舍內、招聘了一班村民,大家自備腳踏衣車,齊齊為 Barbie縫製新衫。蘇永樂看着父母與穿着解放裝的領導食飯,斟茶灌水的經驗由此累積。

 


北京首名感染 H7N9的 7歲女童姚圓圓在醫院留醫,蘇永樂送了一堆喜羊羊產品過去。 

年輕的蘇永樂高瘦型、梳 Matchy頭、愛到金域假日酒店跳 Noon D,中二時還因為追求全級成績最好的女生,被踢出校:「其實是平時曳開,與校長有積怨。」不愛讀書卻有小聰明。畢業向外婆借了兩萬元開唱片鋪。惜僅維持了四、五個月,便因為老爸眼睛爆了血管,被召回山寨廠幫手。雖然仍常去尖沙咀,但改蒲大東電報局,向江蘇發出摩斯密碼。通訊不便,火車載貨的時間表也只按國家的本子辦事:「遇着大閘蟹當造,霸佔了車卡,你的貨便不知幾時才到達。」
後來他接了一款名為 American Girl的洋娃娃、一百萬個的巨型訂單。一邊在中國管理生產、一邊到美國找零售點。九○年代索性移民彼邦,方便在美國與客人接洽,一待十年。到○二、○三年,他自覺在美國「沒事幹」,回流返港,在加多利山與張國榮、劉德華為鄰:「以身家計算,我當時係幾成功的。」輾轉遇到曾在 TVB任編劇多年的盧永強。盧當時已在廣州開設製作公司,彈盡糧絕,邀蘇永樂注資,數年間燒了幾千萬:「我成日同盧永強講,燒埋底褲都要撐落去。」到○九年才扭轉劣勢。

燒羊架


蘇永樂香港的辦公室很擠逼,但當年他在廣州的動畫製作公司更山寨,看見埋首電腦的年輕員工,蘇媽媽以為他開網吧。 

賺細路錢多年,蘇永樂一直心安理得;在大陸行走,習慣把荒謬視為常態。但當小孩遇上荒謬,結果卻可以很可怕。江蘇省一名九歲小孩據說因看了《喜羊羊》內灰太狼烤羊的情節,把玩伴綁在樹上點火,兩名小孩性命垂危。苦主家長獲法律援助,控告製作《喜羊羊》卡通的原創動力公司,要求賠償。「咁都得?以後中國所有電視劇和動畫,都唔可以有呃人的情節?若銀行被人打劫,又去告編劇?冇晒娛樂性,只能拍教育片。」其實在中國,內容審查已夠多。卡通片不能有外國標記,所以《喜羊羊》不會出現日本國旗和富士山;「穿越」情節亦被視為兒童不宜,有隨意門和時光機的《多啦 A夢》,不能在下午四至八時的兒童時段播出。
養不教,為何不是父之過?訪問期間,蘇永樂一直小心翼翼、不願對大陸社會作任何批判。但作為三名子女的父親,此時竟有點哽咽:「缺乏家庭價值,正好解釋到為何今日的食品出事。如果你關心屋企人,想到他們可能會食咗而出事,怎為去做呢種生意?」因為教育軟件的生意,他近兩年常到內地的幼稚園與細路講古,教他們玩平板電腦時要別推撞。「唔好講孔融讓梨,在路上你肯讓人一秒,這世界已經安全好多。」

 


當年他在美國搵客,曾在十九日內飛了廿一個城市。為了與初生的大女兒見面,索性移民。 

他本身是漫畫迷,由元祖級漫畫報《金報》、《申報》開始:「裁床下墊底的紙碎竟然有蛇妖公仔咁得意?」後來的《小流氓》,美、日漫畫通通不放過,現時仍每期追看《龍虎門》。兒女小時候的床頭故事是講恐龍的日本漫畫《岡》,貪其無對白,可以自行亂吹。大女本來在美國唸書,忽然說要去日本交流一年,才知她小時候耳濡目染,選修了日文。他對兒女沒期望,他們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事,就皆大歡喜:「總之唔好跟我做嘢。我自己在 family business長大,廠內有幾十個親戚,好煩的。」


撰文:蔡慧敏
攝影:梁百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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